昨夜醉煙樓一事已經被好事之人傳出。荀離立在少年皇帝身側, 聽著底下暗衛的匯報。

京都城遍布皇家侍衛隊眼線, 專門盯梢朝廷大臣外出動靜以及有異端之人，雖然不是每個角落都能夠顧及, 但京都城各大酒樓、風月之地乃至沿街鬧市都是重點窺察的場所。

荀離眉峰微攏，稍稍上前一步，看著興致缺缺的皇帝, 說道：“陛下，江侍郎乃朝廷命官, 大庭廣眾下遇刺, 此事得徹查。”

皇帝揮了揮手, 令暗衛退下，側頭看向自己的國師，“江宣文近日行事乖戾，都怪孤過於信任他。他做事一意孤行，不顧情面, 得罪太多人, 你也是有目共睹, 倘若事事都要管, 如何管得過來。依孤的意思，不如命他這些日好生待在府裏，不要再多事了。”

“陛下，顧尚書已經停了他的職務。”

皇帝捧起茶盞飲下一口，慢條斯理地說道：“這是孤的意思。”

荀離於是不再多說一句，看來皇帝已經徹底厭惡這位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年輕臣子。

又談了一些事情, 荀離拱手退下。

偌大的皇宮巍峨華麗，荀離立在十二級玉階上，望著來來往往的宮廷侍衛，吐出一口郁氣。

“橋叔，我們去大理寺。”

令狐美立在大理寺門前，看了看自己的行裝，喬裝打扮後的不便之處就是誰也不認識他，這衙門重地無法進去。他先去辦了一些事情，估摸著柳楨快要當差結束的時辰方才過來，但他忘記了，柳楨是個工作狂魔，常常夜宿衙門，連家門也不回。

令狐美坐在樹枝上，雙腿垂下，有些無聊地晃了晃，看來以後要跟柳楨約好時間見面。

一輛豪華馬車緩緩駛來，令狐美連忙往茂密的枝葉深處躲了躲，親眼看到國師大人下了馬車。

片刻功夫後，柳楨迎了出來。兩人立在原地說了幾句話，看樣子是要詳談，柳楨將荀離迎進了裏面。

令狐美知道今天大概是見不到柳楨了。他眼睛轉了轉，忽然有了主意。

柳楨沒有將小公子留在醉煙樓的事情告訴荀離。荀離嚴格意義上並非他們這一派的，一個當臥底當了太多年的人，誰也不能保證他究竟有沒有叛變。

因此柳楨和令狐將軍下意識地隱瞞了很多事情，荀離對此心知肚明，他沒有撕破臉面，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

“江侍郎對於我們來說只是棋子，現在他已經發揮作用，驚動範丞相一家出手，既然陛下棄了他，那麽我們也沒有必要站出來為他說話。”柳楨看著面前的荀離，“荀先生，我們自身難保，能少一些麻煩就盡量少些，不要主動沾惹。”

“江侍郎是你的表妹，你真忍心見她落難？”荀離噙了一口茶。

柳楨搖搖頭，“正因她是我的表妹，我才說我們沒有必要站出來維護。她女扮男裝，混跡朝廷，這是欺君大罪，一旦被政敵所知，性命難保。現在皇帝不過是要讓她退出朝堂，顯然沒有起殺心。因此趁著這個機會，讓她安全退出，恢覆女兒身，豈不正好。”

“你打的如意算盤。可你也該知道，你這位表妹隨了她那位倔強的父親，不會輕易接受安排的。”荀離淡淡地說道。

柳楨臉上的表情很冷肅，“情勢會逼迫她做出選擇的。”

“這樣吧，我去找她，探探她的意思如何。”荀離起身，示意柳楨不必相送，離開出發前往侍郎府。

門外的馬車已經停好，荀離跨上車廂，一路過去。說起來他不是真的想去勸說江宣紋，這人年紀小小，脾氣卻硬得像一塊石頭，很有自己的主見，所以肯定聽不進去勸。

他不過是為了有理由去見靜虛。

侍郎府清靜，門前可羅鳥雀，自從江侍郎失勢，很少有人登門拜訪了。

荀離下了馬車，視線落在坐在門前的人影上。

誰都沒有註意到，馬車底部咻地滑出一道人影，繞到後面轉而就消失在了石獅子後面。

江宣紋坐在門前石階上，她從江宅回來後就一直坐在這裏。

荀離走到她面前，站定，“江侍郎，你為何坐在這裏？”

“我今日去了一趟江宅。”江宣紋淡淡地說道，“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你太心急了。範璉商上頭有他老子撐著，江原榮也不是等閑之輩，豈是會被一兩樁醜聞嚇倒。”荀離撩起衣袍，坐在了她旁邊。

江宣紋有些訝然，這人竟然願意紆尊降貴，跟著自己坐在地上。

荀離淡淡一笑，“我也不是一出生就高高在上，這點小節無礙。我知道你被長官停了職務，無事可做。但皇帝的意思，是讓你這幾日都待在府中，哪裏也不準去。”

江宣紋露出一抹嘲諷，“皇帝這是真的容不下我了。皇恩難久，果然如此。”

“很久以前，我就跟你說過了，皇帝不是明主。”

江宣紋略微皺眉，他跟靜虛的想法竟然是一樣的。

“當然，你執意如此，最後等待你的應是革職，甚至流放。只要你繼續，皇帝一定會出手。他現在尚且還能容忍你，以後可就難以保證了。”

江宣紋伸長雙腿，舒展了一下手臂，“這些話威脅不了我。如果我找到江原榮徇私舞弊，私吞王室錢財的證據，皇帝肯定會治罪於他。我也不奢求功勞，有一個位置便好。”

“怕只怕，在你查出證據之前，你已經被他們弄死。”荀離冷淡地說道。

江宣紋皺眉，“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不堪一擊。”

“呵，你自己註意留著命。”荀離起身，背對著她，聲音低沈地說道，“不要像你父親一樣，枉送性命。”

江宣紋知道他進去尋靜虛了。

她望著天邊流雲，陷入沈思，如今看來只有那個辦法了。

石獅子後面，令狐美將他們的對話都偷聽到了。他偷偷藏在國師馬車之下，一路跟過來，卻不料馬車停在侍郎府門前。

聽他們談話，很顯然他們是很熟悉的。

令狐美抿著唇，雖然很早之前就知道江侍郎跟國師是一夥的，但現在親眼所見，內心未免有些失望。

怪不得江侍郎之前一直要弄柳楨，看來註定不是一個陣營。

令狐美正在琢磨以後怎麽把江侍郎拉攏過來，一道聲音從後面傳來，“你是誰，為何鬼鬼祟祟躲在此處？”

一位黑衣小哥雙手環胸，正冷眼看著自己。

令狐美連忙站直身體，認出來這是跟在江宣紋身邊辦事的陸探。

“我……我就是想看看官家老爺的府邸長什麽樣的。”令狐美現在一襲不打眼的灰衫，樣貌普通，就是一個平民形象。

陸探上下打量著他，也看不出什麽，“你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躲著看像什麽。”

“官家老爺氣場太大，小的害怕。”令狐美一邊解釋，一邊往旁邊退去，“小的這就走，不打擾你們了。”

丟下一個樸實憨厚的笑，令狐美轉身就要跑走。

“等等。”一道清潤的聲音喚住了他。

令狐美感覺自己快要裝不下去了，內心一邊唾棄自己，面上依舊笑得憨憨的，轉過去，看著俊秀少年郎走到自己跟前。

江宣紋皺著眉，打量著這位陌生的小少年，總覺得有些熟悉，“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小的這幾天才進京，大人肯定沒有見過我。”令狐美立刻解釋，聲音粗啞。

江宣紋的職業病開始犯了，“既然如此，你祖籍在哪裏？如今又住在哪片民宅，從事什麽，家中可有其餘人等，待會準備去何處？”

“……”令狐美內心有些抓狂，不帶這樣的吧！

江宣紋見他露出為難的表情，疑心更重，“你一個進京才幾天的人，為何會來到我的府邸門前。身上可帶了路引？莫非是黑戶？”

令狐美感覺大事不妙，是他低估了江侍郎！

“陸探，你先拘了他，問清楚再放入。最近治安很不好。”江宣紋好整以暇地說道。

陸探見他竟然動真格了，有些訝然，“大人，要將這廝拘到哪裏？”

江宣紋沈吟，“衙門那裏我不方便去，便先拘到我的府裏，待我慢慢拷問。”

“是。”陸探從袖間摸出一雙鐐銬。

令狐美：！！！

這絕對是濫用私刑，不帶這樣的！

江宣紋看著他那一雙烏溜溜大眼睛亂轉，強忍下笑意，要不是這雙眼睛，她還真認不出來這喬裝打扮的平民少年就是令狐美！

他扮成這樣就肆無忌憚地出來亂逛，真以為誰都認不出來了嗎？！太天真。就這樣把他放在外面太危險，還是先把他拐回府裏再說。

江宣紋打定主意，親自上前，拷住了令狐美雙手。

“陸探，你守在這裏，看看還有沒有可疑人物。”江宣紋擡起頭，示意陸探巡邏一下四周，

陸探領命而去。

等四下無人，江宣紋湊近欲哭無淚的人兒，嗓音低沈地說道：“你跟我來。”

令狐美渾身一震，最後垂頭喪氣地跟著他去了，內心無比忐忑，他不會發現自己是男兒身了吧，自己待會怎麽解釋！

江侍郎還不是自己這邊的人呢！

一路跟隨而來的醉艷樓暗衛眼睜睜看著自家小公子被江侍郎牽回了府邸，摸不清楚狀況的他們只好先撤退，回去告訴樓春玉，小公子第一次出任務，以完敗告終！

作者有話要說：  江宣紋：你這只傻白甜，就這樣把你放外面，太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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